从罗尔歇回到特兰多瓦,我久居在达芙妮的家中,终于鼓起了一点勇气回到了尼耶尔的住所,结果却收到了納达的礼物与嘱托。同时查阅了冒险者协会和艾瑞克给我的信件,也知道了另一个我的存在。他希望我能够将燃灰宣誓者亲自归还给薇洛西斯的家族,因此我必须去一趟雷芙娜学院。
我很敬仰薇洛西斯,但我的内心并不像他那般坚强,如果可以我想选择逃避。自从依靠另一个我的力量击杀了勇士温德瓦尔兹之后我便一直隐隐感受到死神的存在。它的刀一直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如果我离开特兰多瓦,从达芙妮的身边走开,那它的刀就会斩下。
这种随时笼罩在恐惧中的感觉,从日后看来十分可笑,但在当时我的确变得无比软弱。
我看到了尼耶尔梳妆台上的剃发刀,我将它拔了出来……不过一刃长的小刀,
但锋利无比,如果让它划开我的手腕……
我想象了一下鲜血四溅的场景,觉得那也不错,抛下人世的一切,关系与使命,财富与负债,追求与享乐,就这样回归死神的怀抱。
这也是适合我的死法。
“你觉得就这样死去是正确的吗?用你的老师梳理秀发的小刀?”
我正要划开左手的时候,我的左手突然失去了控制,推开了刀刃,并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出人意料的自我行动将我从自我催眠的状态中唤醒。
“是谁在说话?”
“你应该明白的……”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在尼耶尔的梳妆镜中看到了另一个不同的我。
“你是谁?”
“被你称作另一个你的人,你所做的全部都被我看在眼里。”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提醒你不要做蠢事,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我可不希望你因为无聊的理由寻死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自我了结是懦弱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我宁愿一直拼到最后,我原以为你也是这样的人。”
“其实我很脆弱。”我告诉他,我就像狂风中挣扎的一株草,随时可能倒下
“当你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不如想点其他的事情,你应该有别的问题要问我把?”
没错,如果不问个明白,我肯定会死不瞑目。
“是的,有山一样多的问题想要问你呢。”
“我明白,但是我只给你三个问题的机会,我会尽可能详细地答复你,我才苏醒不久,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好吧……那么第一个问题,我的父母是否还活着?”
“一上来就是这个啊……”他似乎很扫兴,“我也预料到了,但是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作废,等到你的实力足够强大再来问我吧。”
“那么……第一个问题,我曾经借达芙妮之手看到了你,她说你想要杀死我,是不是真的?”
“是。”他几乎是立刻回答了我,用极为肯定的语气。
“你是本不应该降生的孩子,但是出了差错,我的身体被你占据了。你生下来时就已经双眼失明,你的母亲向始祖祈求才换回了你的光明……当然是用我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为此她牺牲了自己的光明。好在你是盲人,我才能够在你的身体里看到外部的境况。我想杀的人有很多,现在看来,你是我最想杀死的对象,但是不幸的是,如果你死了,我也就不存在了……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能够夺取的身体,不然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自己身上散发出针对自己的杀意,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那……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学习魔术?”
“为了维持我的存在,我支配了你体内所有的魔力,这就是原因。但是你应该感谢我,至今为止我已经救了你三次。如果你要学习魔术的话,不要遵循着普通人的方式,去找一个足够强大的老师,这样的话我也许会考虑将一部分魔力分给你。”
“那……好吧。”
“魔术是一种欺诈的手段,在上升为法则的境界之前取巧是一条捷径,比如我现在与你交谈的时候,你以为我是用了什么样的魔术呢?”
我摇了摇头。
“只是用了幻境魔术让你以为从镜中倒映出来的是我的脸,只要能让你相信你看到的景象是真的,我的魔术就已经成功了。扭曲你的视界程度越低,所需的魔力越少,这就是取巧的方式,你在学习魔术的时候要时刻思考它的本质,这样才能迅速超越别人。”
“那么第三个问题呢?”
“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应该换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你应该问一些对你有帮助的事情。”
“单纯的想知道难道不行吗?”
“如果要写下我的全名,恐怕一张纸上写不完,你可以称呼我为戈尔加里安,这是我唯一没有意义的名字。”
“戈尔加里安……我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好了,现在你的问题都结束了,接下来就处理我的问题吧。”
“你的问题?”
“只是给你几点忠告。你还记得那个神庙吗?你最初杀死了两个民兵的地方,在那里感受到的幻境并不是虚假的,有人给了你一个容器,那是可以收集生命的本质‘凡性’的容器。那时它是全满的状态,收集了数不清的生命。但是后来你在这里的剧场中被一名半神杀死了,我就将容器中的凡性全部解放,才堪堪救下了你的生命,因为你的伤口太多,而且他的战技也几乎将你的灵魂损伤殆尽,解放的凡性一边修复你的伤口与重塑灵魂还一边从你的伤口中流失,仅仅是将你的存在本身复原就消耗了所有累积的凡性。”
“那是你最接近死亡的时候。而在云上庭院与温德瓦尔兹的战斗我也不得不帮你,代替你支配身体对于我现在的游魂状态来说会消耗大量的魔力,所以,你下一次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既不会有复活的机会,我也无法替你作战,今后你要尽量避免这种状况发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
“然后是第二件事,我理解你想要变强的心情,所以尽可能地去取得力量,所谓力量只有强弱不分好坏,当你能支配它的时候它就是无害的……但是对你来说有一个特例,那就是神性无用。当一个人身上的凡性达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他就会溶解进入身体的神性,而不凑巧的是,你体内凡性的容器正好是由不可解放的凡性用极其复杂的手法编制而成的,所以一切神性进入你的身体都只会被溶解,暂时提升你的魔力与状态。”
“那我岂不是永远无法成为半神了?”
“不要羡慕他们,等到了那一天,你就会知道,半神是一条被诅咒的道路……”
这似乎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他接着望向尼耶尔的骨灰盒。
“然后是最后一件事,你现在还在为她的死而痛苦吗?”
没错,我一直为我的鲁莽后悔着,而代价就是至亲的人的性命……她的死完全是我的责任,为此我已经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如果你还在后悔的话,那就找我说的去做吧……”他的目光闪烁着,“那是来自我的故乡的习惯,也是我的血脉的宿命,如果你的亲人为你献出生命,你就应该吞吃死者的骨灰,我们将它视为与死者的共存,并从其中汲取悲伤的力量。”
“吞吃……骨灰?”我望着眼前的骨灰盒。
“没错,而且是一点不漏地全部吞下去,如果你还在忏悔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吧。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行为并没有特殊的意义,但是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液,你会继承她的一切,对她来说也算是新生吧。”
“虽然过程会有些痛苦……”
我打开了骨灰盒,照着他说的,将骨灰吞入口中……难以下咽,但我最终还是将它们全都吃完了。
“这样就行了吗?”没有等我向他确认,我的身体就突然产生了剧烈的反应。
好似全身都被蚂蚁啮噬一般痛苦,我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看来排斥反应很强烈,因为你与她并没有血缘上的联系。”
“你怎么不早说……”我心中的骂着,在地上打滚,我能感受到尼耶尔一般的生命强度正从我的身体中涌动,化作无色的斗气在全身喷薄而出。
痛苦不断加强,就连我的视野也扭曲晃动着,我一手扒着床沿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腿都使不上劲,体内的骨骼都在轰鸣着,而且我一定是流鼻血了。
感受太多的痛苦索性闭上眼后,一个画面浮现出来。
我的视野被浸在水中模糊不清,但确实看到了一个小房间,人声响起。
“要培养他?”我惊讶地发现这是尼耶尔的声音。
“没错……这是我给你的任务。”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感觉……是道格拉斯,特兰多瓦的城主,这个房间很像我和他见面时的地方,但又微妙地有些区别。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的胸前有什么在闪烁着。
“因为他的父母的失算,我们的计划只能继续推迟。但是他现在还年幼,要将他培养成猎魂人还需要时间,在这之前,我需要你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明白。”尼耶尔跪下之后,那个人影就消失了。
痛苦消散,我也从这个景象中回过神来。
“怎么样?你看到了吧,引起排斥的场景。”
“确实有一个场景,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将我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如果你与死者的共鸣强烈的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种共鸣可以是血缘,也可以是死者对你的信任,总之,一切使得你们走近的因素都会减少共生时的痛苦。出现排斥反应之后你会看到排斥的根源,也就是说,从你看到的那个场景开始她就已经不会完全地相信你……又或者说,如果让你知道了这件事,你会与她反目成仇,这就是排斥的根源。”
“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仔细思索了一下刚才所见。
“道格拉斯应该是一个危险的人物,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他与你父母的死有最直接的联系,而且尼耶尔本人,很有可能是知情者。”戈尔加里安一脸复杂的表情对我说着。
“特兰多瓦已经不安全了,道格拉斯是在利用你,这三年来他一直在等你成长,直到你足够完成危险的任务,想必他会利用你对他的好感,来控制你去为他取得利益……趁着这次有罗尔歇王室的帮助,离开这里吧。我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马上就要切断和你的联系了,记住,你现在必须去雷芙娜!”
我苦涩地点头。
……
戈尔加里安离开后,我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两个信封。
第一封是昂萨特王,除了感谢之外,还有随信寄来的雷芙娜魔术学院入学通知。似乎是戈尔加里安拜托罗尔歇王室以他们的名义承担了我在雷芙娜所需的一切学习费用,我只需要将这封信带到希里斯就可以了。
第二封则有些诡异。是納达留下的,他原以为在出发前不会看到我了,打算将银月弯刀留在这里,但是后来有事情让他耽误了,所以我今天来的时候才会看到他。
那么他为什么刚才不当面对我说,而是让我自己看他几天前留下的信呢?
信中出了交代了他已经告诉我的事情以外,还特地标明了:
路易,你在之后的冒险旅途中,一定要万分注意,看到了如下三个标志的势力一定要避开,如果不慎与之接触,尽量避免为敌:
第一个是凰神教的标志,是一只竖着的眼睛。
第二个是圣堂的标志,一个直立的正三角形。
第三个尚不知称呼,但是他告诉我是最为危险的势力,我惊讶的发现自己曾经见过这个标记……一柄剑尖向上的直剑,剑柄外有一个圆环,圆环上有刻字……这是納达说的,他并没有看清所刻的字是什么。这个徽标,竟然就是我在幻境中所见的道格拉斯人影的胸口之物,它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我一瞬间陷入混乱,納达没有当面向我说明……戈尔加里安推论道格拉斯在利用我,由此表明,納达也许是害怕他当面向我说明会被他人听到,他害怕道格拉斯知道这件事。
也许,我一直生活在恶魔的监视下……这里表面平静,其实比我想象地危险许多。
……
“路易,你回来啦?我在等你一起吃饭呢!”达芙妮一直在等着我回来,但是此刻我忧心忡忡,我不知道如何向她开口。
晚餐,比以往丰盛了许多,她甚至拿来了两瓶酒。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喝酒呢?”我意外地向她问道。
“稍微一点还是没有问题的,我喝不下的话就看你的啦。”她笑着,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她的脸似乎有些红,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们沉默地吃着,她不停地帮我倒酒,这与平常完全不同,可能是因为我的心境变化吧。
达芙妮似乎藏着很烈的酒……在納达让我尝试的酒类里面也算是十分强的,我有些晕,同时对这点也很意外。
我想借着酒劲,将我的心境抒发一通,但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达芙妮……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好啊,是什么呀?”她似乎很期待。
“我……明天早晨就会离开特兰多瓦,前往希里斯群岛,我要在雷芙娜魔术学院学习,成为一名魔术师。”
她的表情突然变了,我并没有漏掉这一细节,在听到希里斯群岛、雷芙娜魔术学院的时候,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而且神色突然变得慌张。
我记得她是雷芙娜魔术学院出身,但是不知为何会到特兰多瓦成为一名冒险者。
“为什么……要去那里?明明待在我身边……”她喃喃自语,却立刻恢复了往常的摸样。
“是这样吗?但是,你并没有魔术的才能。”
“对不起,我也知道,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去。但是请你放心,与你,与尼耶尔的小队在一起的时光,我绝不会忘记,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寄信过来,我一定会帮你。”
“你才是……我不在身边的话,肯定马上又会闯祸了,到时候可不要寄信回来让我去帮你呀!”她笑着,似乎有些落寞。
沉默的晚餐持续了很久,我们彼此之间都没有再说话,我总觉得她的心情有些沉重,我想出口安慰她,但是到了嘴边却找不到任何语言。
……
特兰多瓦的夜晚,漫长而且美妙,带着莫名的忧伤。
我曾在尼耶尔的处所,睡在那个沙发上。多少个没能睡去的夜晚,我静静地裹着毯子,望着窗外,天上的繁星与地上的烟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甜。
达芙妮的卧室有着巨大的落地窗,我就坐在床边的木质地板上,透过窗望着远方,就像那无数个夜晚一样……明天,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
“在看什么呢?”她走进卧室,将门轻轻合上。
我转过头,想告诉她,但再一次失语了,她将身上的睡袍解开,露出煽情的内衣。
今夜,似乎与以往不再一样了。
她走到落地窗前,一边望着远方,一边走着,将窗帘缓缓拉上,直到只剩下室内昏暗的灯光。
我能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着。
“窗外的景色,美吗?”她轻声呢喃,转头望着我。
“你更加美丽。”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话语,我低下头去。
“不要害怕,请抬起头来,路易,原谅我。”不知何时她已经走近了,就蹲在我的面前。
“你明白的,对吗?我的感情。”她向我寻求着答案。
“我想我并不值得你……”我仍在逃避着。
她扶着我的头,吻了下来。
我没能逃开,我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但是我不敢离开,我害怕看到她痛苦的表情。
“抱着我……”我的双手,最终也屈服了。我任由她引导着,躺在床上。
等到她骑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有种醉酒一般的感觉。
她帮我解开了衣物,我的双手无力地垂下,一股药香扑面而来,我陷入了柔软的床与她的身体中。
“至少最后……让我留下一份回忆,好吗?”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没想到,等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夜晚十分漫长,我们互相取暖。
等到我恢复了力气,将她放了下来,按住她的手,她的表情扭曲了,身体也颤抖起来。似乎我的动作对她造成了伤害。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她的眼神迷离,但她最终与我对视。
“不,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她寻找着我的手,我就和她紧紧扣着手。
干枯的金发凌乱在床上,她对着我笑了,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我的内心滴着血。
特兰多瓦的夜晚,漫长而且美妙,带着莫名的忧伤。
……
等我醒来,她早已不在了。
只剩下凌乱的床铺,和四处丢弃的衣物。
我的犯错历史上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我跳下床,穿上衣服,来到了楼下。
她早已在餐桌边等着我,做了一顿我从未见过的丰盛早餐。我望着她,清晨的阳光透了进来,她就坐在那里,如同画中走出来的女神。
“吃吧,你今天就要离开了吧?”
“如果再看你一眼,我也许会后悔。”我坐了下来。
“那就看吧,到了雷芙娜可没有人会帮你做早餐,你要留下来的话只有现在哦,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早餐。”她开玩笑似地说道,我转过头去看她。
“心动了?”
“有点。”
“哼……我要不要考虑一下呢?”她食指顶着嘴唇,仰望着天花板。
温馨的互动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刻,我吃完了早餐,她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的照顾,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我向她鞠躬。
“彼此彼此了。”
“我记得你的导师也是在雷芙娜,需要我帮你带个口信吗?”
“他已经不在了哦。”
“是吗……那……”
“我也要辞去冒险者的工作了,可能会在这里提供精神疗养的服务,以我的魔术才能,想要过上不错的生活还是很轻松的,倒是你真让人担心啊。”
“我想我也是可以自己生活的……大概。”
“路易,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一定做到。”她的神色突然一凛,我想她大概要告诉我很重要的事。
“在雷芙娜,如果你加入了魔术师协会,也千万不要和上级的魔导师评议会扯上关系,那里不适合你。”
“好的,我明白了。”
“还有……雷芙娜不是一个单纯的学院,在那里的生活中,尽量避免和来历不明的人接触。”
“好的好的,你是我妈妈吗?”
“至少也是你的姐姐。”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都记下了,那么……就再见了。”
我转过身去,向后挥了挥手,离开了。
……
达芙妮望着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请原谅我……但是我……”她望着客厅里桌上摆着的一个空药瓶,轻抚着自己的腹部,面露苦涩的微笑。
“在雷芙娜,请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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